作者：湖南沅陵县一中 曾庆培
天实在太热。入夏以来，连续六十多个日日夜夜没见雨星子了。往年至少端阳节后要下一场大雨，轰轰烈烈地涨一次龙船水，可就连这种“惯例”，今年也被老天取消了。晴空万里已成常态，但湛蓝的天空已不再是美丽的风景，而成了众人眼中的魔鬼、口中的诅咒。
有那么几次，在河边散步的时候，发现几片乌云低悬，心中便总是生出一丝窃喜，并长时间地仰头观察那些乌云是不是传说中的“雨云”。它们不停地变换着自己的样子，时而像奔马，时而像飞絮，时而像苍山……高傲地俯视着芸芸众生，享受着来往行人的仰首祈盼。我就在想，气象站如果这个时候真的成了“猜象站”该多好啊！平日我们总是责怪气象预报不准，可现在恰恰相反，我们就是要它预报错误。“最近一周天气预测”甚至“最近十五天天气预测”，天天一个刺目的黄灿灿的太阳图标加上一个“晴”字，太伤感情！真让人泄气，让人心烦，让人难受！俗话说“天有不测风云”，我们就需要这样的“不测”！
整个山城的男男女女、老老少少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到河边来了，毕竟习习河风可以送来一些清凉。长达五六里、沿途树木掩映的宽阔干净的石板路上人来人往、你推我搡，让我的“凌波微步”难以有效施展；沿江上下也到处密密麻麻地浮动着红得耀眼的救生球、救生圈、救生衣和湿漉漉的黑脑袋。在翡翠似的清波中享受难得的湿润、清凉，自然是这个夏天里芸芸众生的本能选择，也是最明智的选择。可我不会游泳，于是只能在岸边一边拼命地暴走，一边羡慕嫉妒恨了。
毗邻马路的绿化带里，那些人工铺就的一块块大绿毯以及其他花草树木依旧令人赏心悦目，那是洒水车夜间狂喷的功劳。然而，还是有许多花草成片成块地显露出不健康的暗黄乃至焦黄，三五步远就可见一两棵枯死的风景树接受着路人的凭吊。
让人奇怪的是，在上帝早已开启了“烧烤”模式的这种日子里，河边那些无人料理的野草却愈加葱绿。它们肆无忌惮地侵占了每一个沟坎、坡地、角落、缝隙，它们紧紧地簇拥着、疯长着，呈现出营养过剩般的深绿，飞虫也在兴奋地围着它们跳舞。这景象虽然令我讨厌，却不能不引起我思考。
或许是河泥更富营养吧，除此之外，还有没有别的原因？有！那就是它们是野生的！我恍然大悟。不是吗？大自然赐予它们生命之后就忘记了它们，环境逼着它们必须一切依靠自己。于是，在苦苦的历练、挣扎中，它们有了一种叫人无法想象的本领；于是，严寒冻不死它们，酷暑热不死它们，洪涝淹不死它们。
而高高在上的人类呢？凭着“善假于物”的智慧，就连一些与生俱来的能力都在一天天地弱化。譬如，不管去哪里都要以车代步，天气稍热或稍冷就要开启空调，办公室或教室哪怕是晴日的正午也电灯照开，与日月增光……无法想象，如果因突然情况要停电三天，这个世界会怎样好看！由于人类的“智慧”，结果是环境日渐恶化，人的免疫力、适应力也越来越糟糕。看来，“智慧”也是一把双刃剑！
我真佩服那一群人，在我们连纯粹散步都感到吃力的这个季节，他们却个个气定神闲、若无其事地顶着白晃晃的夕阳在露天广场里忙着自己的晚餐。除了女人、孩子，那些个男子一概光着上身，皮肤早已被太阳晒得油黑发亮，一边“咣咣咣”地切菜，一边谈笑风生，旁边还有火势正旺的煤炉烘烤着。
不信的话，你可以去看一看。他们就在那一座格外惹人注目的古色古香的院落外面。那座粉墙黛瓦、古木参天的院落也并非籍籍无名，她就是当年王阳明先生一度讲学的千年古寺、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——龙兴讲寺！那些当代“吉普赛人”——安徽“专业补漏人”每天这个时候就在这座寺院外面的平场上经营自己的晚餐。饭菜弄好后，他们几家人就将各自的饭菜拼在一起，围成一个大圆圈，有说有笑有滋有味地享用那些最普通的饭菜。也许他们开着自己的补漏车大街小巷奔波一天，没有找到任何生意——在这连续六十多天都没有下雨的日子里，哪里会有漏要补？然而，他们的脸上写着“无所谓”三个字。不过，难抑好奇心的我，还是忍不住走近了一位看起来年龄同我相当的男子。当然，心里多少有些忐忑，因为毕竟人家是寄居于此的外乡人，而且每天在大众的审视眼光里生活，我怕我的走近是一种心灵的入侵，会引起他们的尴尬，甚至会不小心触痛他们的内心。但我还是忍不住走近，并且蹲了下来。那位男子顺手把他脚边的一条小折叠凳塞到我屁股下，并用北方话主动问我，吃过饭了？
嗯！我说。话一开头，接下来便轻松了。你们还习惯吗，到我们这儿？习惯，习惯。那男子连连点头道。闲扯几句后，我发现自己先前的担心纯属多余，便直奔主题道，沅陵这么一座城市，哪里有那么多漏要补？他说，哪里只是你们这里，泸溪、辰溪等周边县城的房屋都是我们补。只是你们这里环境好、人也好，所以就住在这里了。
原来如此！不知怎么回事，我心里越发渴望一场大雨降临了……
夜幕降临之后，那辆短小的补漏车就又成了全家人的卧室，两三辆短小的补漏车就是两三个家庭的全部……一些路人同情地看着他们时，他们还主动同路人热情地搭话。或许他们从路人的眼神里看到了某种关爱。
野草的品质，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。或许很多沅陵人尤其是本地的有关部门都像我一样，由衷地敬佩他们的精神，所以才容留他们长久地住在这里，并且彼此相安无事。但愿我们还能够从他们身上学到一些人类已在逐渐丢失的东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