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关中国文学叙事学的几点看法(节选)
格 非
首先,我要讲讲“作者”问题。为什么要说“作者”问题?我先说一个小的概念。依赛亚•伯林曾经打过一个有趣的比喻,他说世界上有两种人,一种人是刺猬,另一种人是狐狸。伯林显然是有所指的,他分析的对象是谁呢?是列夫•托尔斯泰。他说托尔斯泰本来就是一个狐狸,他自己硬要当刺猬。
在我所了解的作家里面,托尔斯泰可能是最复杂的一个。他的思想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矛盾。他非常关心农民,想着要把自己的土地分给农民,可是骨子里对农民又非常憎恶,根本瞧不起农民;他整天讲道德、正义,可是本质上是一个虚无主义者;他是一个东正教的信徒,可是在《安娜•卡列尼娜》里面,他确实为那个婚外恋、红杏出墙的安娜辩护。因此,伯林认为,托尔斯泰本人写得最好的部分就是彼得堡、莫斯科的简单的日常生活,写那种少男少女和他们的爱情故事,非常美好。可是,老托尔斯泰非要去写什么宏大的史诗——他要概括他所在的那个时代。因此,伯林说老托尔斯泰是狐狸做了刺猬的事情。
依照伯林的观点来分析中国古代的小说,我认为古代小说就是一群狐狸,文类各异,趣味不一,没有人拿它们当回事。但是到了现代,小说却突然要去做刺猬了,承担起救国救民的责任,小说的写作的动机与过去突然不一样了。例如,鲁迅说过,他写小说就是为了救国。